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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30点击:

“你查物流信息,显示这一款GUCCI的包从意大利威尼斯发货,除了海外代购票据,还有清关信息,加上包包几乎以假乱真,绝对不会让人怀疑。”阿鹏拿着一款高仿GUCCI,向初次前来订货的微商打着包票。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20日上午,记者通过快递在北京收到的假冒奢侈品手包和全套的假冒票据以及快递单据。

阿鹏是地道的广州人,在白云区从事了多年的高仿奢侈品生意。他的高仿货几乎能以假乱真,多花几十块钱,就能弄到和正品一样的包装和票据,加上与物流公司合作造假,提供假的境外发货、清关信息查询,会让人相信货物就是海外代购而来的“正品”。

因为售假者众多,皮具城商圈也成了有名的“A货集散地”。类似阿鹏这样提供假“海淘”的商家,聚集在广州白云世界皮具城及相邻的民宅里,通过“微商”、“海淘客”,将大量的高仿奢侈品卖到各地,在这个售假环节中,负责拉客的“马仔”、商家、售假微商、快递公司等分工明确,形成了 “假海外代购”一条龙的服务链条。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5日上午,广州市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旁桂花岗小区。两位自称是海淘网店老板的年轻人在售假窝点选购假冒奢侈品。

广州白云皮具城商圈位于广州市白云区,商圈内包含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金亿皮具广场、桂花岗小区、金桂园小区等多个从事皮具销售的市场。

正因为阿鹏等高仿商家,聚集在桂花岗小区及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写字楼的7到9层,所以白云皮具城也被称作“奢侈品A货集散地”。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广州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及附近的假包市场,数十名揽客的“拉客仔”,穿梭在街道上,追着行人和车辆,递上商家名片推销“名包”。遇到有意购买的顾客,“拉客仔”们便带他们前往皮具城有合作的商家看货。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看包客们不乏含有来自韩国、非洲以及中东国家的人,他们操持着英语、韩语或生硬的汉语,跟店员交流,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各种新旧款式的一线奢侈品牌。

类似的商家,在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的7楼和9楼有数家,新京报记者在”拉客仔”的带领下,走访了多家商铺,基本都有顾客选购高仿奢侈品。

一名自称做微商的女子告诉新京报记者,她从两年前开始做微商,以正品九折价格卖包,而进货价仅是正品的一折,她与多个高仿包销售商长期合作。一些外国人也在从事微商的行业,他们定好货后,会让“拉客仔”帮忙将假货装箱,再拉到附近的快递公司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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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地警方破获的假奢侈品案中,多起案件的假包来源,也指向白云皮具城,其中包括福建莆田等多个国内地区的涉假案件,也有阿联酋迪拜、美国等境外国家和地区破获的涉假大案。

更多的售假商家,隐身于皮具城商圈的桂花岗居民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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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6日下午,广州市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旁桂花岗小区。记者连续多日观察后发现,该小区的几个入口和内部,长期有拉客人员和望风看场子的人员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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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7日下午,广州市白云区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岗小区。大量的销售假冒奢侈品的窝点藏匿在该小区居民楼内。这些窝点由普通民居改造而来,门口不悬挂招牌,除非有拉客人员带路,否则陌生人无法进入这些隐蔽窝点。

按照一名商户的说法,白云皮具城商圈的假奢侈品生意好,是因为“够真”、“够便宜”。

新京报记者走访多家商铺,对同一款高仿包进行价格对比,各家的售价基本都为正品专柜售价的十分之一左右。这些所谓的海淘级假货被售假商家摆放在装修豪华、明亮的玻璃专柜里,和普通的高仿包相比,海淘级别的高仿包颜色更正,皮料的手感也很柔软。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5日上午,广州市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旁桂花岗小区。售假窝点的老板把一款奢侈品手包的价格打在计算器上,让记者选购。

专做海外代购的微商张悦,其所售的所有奢侈品,都是来自白云皮具城的高仿货,“只要有渠道,可以在广州完成海外代购所需要的各种手续。”张悦说,如果想做这门生意,亲自跑一趟白云皮具城,联系几个商家作为货源,海外代购的所有手续,对方都会找“路子”做好,这样客户很难分辨包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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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广州市白云区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岗小区。一处售假窝点的老板给记者展示了假冒的奢侈品和全套的伪造票据。

阿鹏和很多商家,都有这样的“路子”。

“他们从我这里拿货后,通过伪造包装、发票和快递信息,让高仿包和正品看起来一样。”阿鹏说。

阿鹏手机里存着不少行业内的合作商,其中有在香港的“水客”。

阿鹏介绍,他们最常见的操作,是微商订货后,通过“水客”将高仿包大批量地带到香港,再从香港向内地发货,制造出清关信息来模拟海外代购程序,从而达到以假乱真。

3月15日,新京报记者在阿鹏的店铺内花1350元人民币,购买了一款正品价格为8600港币(折合人民币约7360元)的高仿GUCCI手袋,加上140元的包装费和假发票等费用,验证了阿鹏所说的假货“一条龙”服务流程。

在阿鹏提供给新京报记者的高仿GUCCI手袋包装盒中,包含了香港海关完税货品许可证、印有GUCCI商标的商品购买单据、银联消费单据以及相关发票等造假票据。

经过阿鹏和水客的协作,假包的发货地变为了香港岛铜锣湾轩尼诗道555号SOGO崇光百货G28商铺。如果没有海外购物经验的人,很难判断这些收据的真伪。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6日下午,广州市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旁桂花岗小区外商铺,一处包装店的工作人员给记者打印出了带有某品牌标志的假冒的奢侈品销售发票。

“海外代购最常见的是走香港的流程,但一些代购微商和海淘,还涉及欧洲、美国等国家和地区的造假代购。”阿鹏介绍,这是另外一种制假流程——“异地上线”。

所谓的“异地上线”,是客户在阿鹏这里买到假货后,将假货发往国外,再通过国外的接收人将假货发到国内销售,或者直接和一些物流公司合作,制造假的快递信息来伪造国外代购、发货流程。

在阿鹏的介绍下,记者联系上一个自称是中港国际物流货运公司工作人员的李桐,李桐称,他们长期和微商以及海外代购合作,制造假的物流发货信息,客户不需要将物品邮寄到国外进行转运,只需要提供国外发货地址、国内转运物流公司的运单号、收货人的联系电话以及姓名,就可以制作假快递信息。

3月16日,新京报记者在一家店内以1500元的价格,购买了一款正品售价为1390欧元(约人民币10560元)的GUCCI手袋,告诉老板这件货物需要做意大利发货流程。随后,商铺老板将记者带到桂花岗小区附近,由一个专门做假奢侈品包装的商铺,打印制作了意大利威尼斯某商场的购物小票、刷卡交易记录及发票。

假的票据信息制作完成后,记者将此手袋及单据,通过一家知名快递公司寄往北京,并将运单号、收货人及联系人等信息,发给了李桐。

10分钟后,李桐向记者发来了国际货运信息。

然而,快件实际的发出地址在广州,发货时间在3月16日20时许,中港国际物流公司制作了整个虚假的国际物流流程,来衔接记者从广州发往北京的假货快递。

像这样制造一单假物流信息,只收费12元。

为了让快递信息看起来更加真实,李桐称还可以根据他们制作的国外运单号,在“快递100”的官网中进行物流信息查询。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新京报记者在广州市白云区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岗小区一处售假窝点购买的假冒奢侈品手包,在店家的操作下,正从“海外”快递回国。根据运单号进行查询,能查询到快件从意大利威尼斯发出的假快递信息,负责承运的快递公司为“香港远航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在香港远航国际物流有限公司的官网中,依旧能查询到上述信息。

香港远航国际物流有限公司,1997年成立于香港,是一家拥有国际贸易、商品清关代理及快递服务资格的物流公司。根据李桐描述,他所在的中港国际物流属于香港远航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公司可以通过伪造国际快递单号和物流信息来为客户提供完整的购买程序以及清关服务,“这其中包含众多做海外代购的商家。”李桐说,以这样的物流信息,收货人一般都会确信货发自国外。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5日上午,广州市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七层。售假窝点的老板给记者展示一张“海关进口增值税专用缴款书”,并告诉记者这是假冒的单据。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张新年律师表示,从制假、售假、快递公司协同作假等多方主体共同打造的假货“一条龙”产业链来看,其行为从本质上讲是一种共同侵权的行为,若其销售数额达到5万元以上的则涉嫌共同犯罪。

随着电商时代的来临,商品市场的监管法则对电商却呈现出不适应的状况,使得电商这一行业滋生出了许多乱象,由于微商的入门门槛低,所以导致产品质量参差不齐,很多从微商那买来的商品都得不到保障。张新年表示,随着2019年1月1日,我国《电子商务法》正式实施,包括微商在内的网商都必须依法办理市场主体登记,即办理正式的营业执照。

《电子商务法》出台后,微商、代购也需要登记和纳税,朋友圈卖货也被纳入监管。张新年律师称,“我国在规制制假、售假行为中,也基本上实现了有法可依,无论是民事追责、行政处罚,还是刑事追责,法律都提供了有力支撑”。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4日下午,隐藏在广州市白云区世界皮具城9层的一处售假窝点,一名销售人员正在兜售假冒奢侈品。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7日下午,广州市白云区世界皮具城,路边立着一个警告告示。就在这个告示旁边,一名拉客人员正在招徕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

中国消费者协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法学会电子商务法治研究会会长邱宝昌介绍,互联网海淘、跨境电商具有隐蔽性、跨地域性,完全查处很难,但中国政府及市民对制假售假应该零容忍。

“就目前来说,消费者想依靠自己进行维权还很难,各方应配合消费者进行维权工作,”邱宝昌称,“如果买到假包,消费者可以保留进货渠道、下单等证据,向消费者协会、市场监管部门进行投诉,或和售卖假包的电商平台沟通解决,也可以通过诉讼来维权。”

(文中阿鹏、李桐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吴江 游天燚 实习生 王佳珺 摄影报道